少言

05

夜晚总是会刮风。

夜幕尚未完全陷落时，深蓝的天际还缀着一圈细碎的金边，再深些便是藏蓝里耀着银白的星光。

月光常年都是一种鲜血般的颜色，环形分布的山脉笼开大片黑色的阴影，在红色的月面上留下蛛丝般的痕迹。

叶修拾了些干草放在床头，他把那颗不安分的龙蛋安置在那里。

蛋似乎并不喜欢叶修为自己准备的窝，他趁着叶修一转身就滚到被子里，然后把自己藏起来，等叶修回来他就咕噜噜的蹭到他怀里。

夜晚还相当冷，而龙蛋喜爱体温则是本能。

叶修撵了他几次，最后懒得管就任由龙蛋窝在自己怀里。 蛋不大不小，正好能被叶修严丝合缝的搂在怀里。抱一会儿小龙睡着后就会自动变得温暖，他蜷缩在最中心的位置，透过半透明的蛋壳发出极浅极柔和的金色。

只是每次等叶修想悄悄把蛋放到床头小龙就会醒过来，他在一旁折腾的咔咔响，不被叶修抱着就绝不睡觉。

叶修不知道这颗蛋曾经遇到过些什么事，只是见他抓住自己就如同拽到救命稻草那样，就能推测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。

他那么怕痒，叶修想，不知道之前从高处滚下来的时候，撞得有多疼。

他之前见过他在清晨未醒时发出过幽幽的蓝光，叶修猜他大概是梦到了些悲伤的事。


但叶修还是烦他。

只要自己离开一会儿那颗蛋就满地打滚，好几次偷偷跟在身后都差点被踩到，被撞得咕噜噜到处滚还委屈得不行。

他们的住处后有一潭深水，水绿而澈，常有野鹿来往。

幼鹿少有戒心，叶修偶尔会在池边叼根草躺着小憩，好奇的鹿凑过去衔走他嘴里的嫩草他也只是笑笑，心情好便伸手过去让它们舔舔掌心。

但是这要被龙蛋看到了就不得了，他会飞快得从远处滚过来，压得一地嫩草都歪七扭八，叶修一看到他这样就头疼。

接着他会发出刺眼的白光把那些有着湿润眼睛的美丽生灵吓走，在地上一弹撞到叶修怀里蹭来蹭去。

太烦了。

叶修曲起食指敲了敲他的壳。

“烦。”

“等你出生了，就叫你少烦。”

蛋愣了愣，他尚且不懂这个字眼的意思，只是见叶修笑得促狭便觉得不是什么好话，只用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盯着他。

“你喜欢你的名字吗，少烦？”

叶修抓着他揉了揉，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
“哦，我还忘了。”

“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，嗯？”

龙蛋怒了，他直觉叶修在嘲笑他，便弹着红彤彤的蛋身一头蹦进水里，溅了那个该死的男人一脸的水。

叶修只是笑着把挣扎不停的蛋捞起来搂回怀里。


06

龙蛋好像是病了。

他连续几天都发出淡淡的金色，原本缀在顶端的金环颜色愈深，蔫蔫地连滚都不愿滚一下。

叶修用额头挨着蛋壳去试他的温度，觉得他比平时更热一些，在蛋壳里紧紧闭着眼，他抱着自己的尾巴蜷缩起来，只有柔软的龙麟偶尔浮动几下。

叶修一度以为是自己让龙蛋着凉了，但后来他发现龙蛋发出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浓郁，几天后才散去。

只是蛋壳上裂开了一条缝，很浅。但叶修知道他快要破壳了。

他又恢复成了一颗活泼的蛋，成天都咔咔的跟在叶修身后要他抱，不然就在地上打滚。

不过叶修找到了新方法折腾蛋，他只要伸手去摸蛋壳上那条浅浅的缝，龙蛋就会立即变粉然后咕噜噜的滚到一边不让他碰。

直到晚上龙蛋才会愿意把那条缝露出来，然后紧紧挨在叶修胸膛上。

那里是整个蛋身最脆弱的地方，几乎所有龙蛋的夭折都发生在这一时期。他们甚至不愿意让任何人碰触，只会在夜晚本能地紧紧贴住亲近的人。


叶修带着蛋去了黑山最高的那处山崖。

这里能清晰的看到这片土地的全貌。北边是冰冻的海和巨大的冰川；南边就是大片湿润的沼泽和茂密的丛林；西边是金色的沙漠和白色的丘陵；东边是大片红色肥沃的原野。

叶修含着自己的烟枪含含糊糊的对怀里的龙蛋说话：

“你出生的时候，连尾巴和翅膀都收不回去，但等你渐渐长大，长到成年那一天，便要选择一处想要守护的土地将她融到身体里。”

“至此以后，那片土地上高耸的山便是支撑你的骨，潺潺的水是滋养你的血液。”

“你的脊柱永远不会被摧毁，落下的每一滴泪都会变成大地上的河水湖川。你的吐息会幻化成云和瘴气，心脏随着大地地搏动而搏动。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棵草，每个活着或曾经活着的生命都将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。”

“你将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者，未经允许的擅入者都将以最悲惨的姿态死在龙域。”

“你守护着这片土地，你将看她亘古不变，看生灵繁盛枯朽。”

叶修坐在山顶，轻轻用指尖戳了戳怀里安静下来的龙蛋。

“你会成为真正的天兽，接受大地的祝福，承载大地的荣枯。”

风吹乱他的额发，他低头时的侧脸柔和而坚定。

“然后，”

“肩披战袍，身负荣耀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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